 日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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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推介：长篇小说 小城春秋系列之二 《迷城》7
北方朔著 二十 大白天的，市政公司一派萧索，大小门窗紧闭，笼罩在凄清的死寂里。冷风吹得残破的办公楼发出鬼啸似的尖叫。似白城这等内地小县盛行“休闲行政”，大凡公务人员，习惯于上班后象征性办办公务，然后便各就各位，呼朋唤友，或打麻将或炸金花或斗地主或唱歌或跳舞或玩情人或钓鱼或搞第二职业。今儿双休，更无从找人。小田寻了一阵，看到个老头子，在院落避风处整理捡来的破烂，认出是看门的老齐头。那老齐头见袁中禾驾临，便不急不慢，佝腰咳嗽，向一楼尽头走去。 袁中禾听见有人喝斥老齐头，不由怒人心头起，大步跨过去，只见破门关闭，烟雾缭绕，几个面色焦黄、疲乏亢奋的赌客披衣松裤，蓬头垢面，围着张撒满钱钞的旧办公桌，吆三喝六炸金花。一个黑脸大高个，正皱眉挠腮，思索要不要再丢张十元小钞“踢脚”，嘴里斥着，“管他谁来，关你老家伙屁事---哥几个，我可输了不老少了，都别赖帐，这一把，连本带利捞回来。” 一个尖脸穿小皮领的小胡子，往外推搡着老齐头，“什么事也别跟我们说，现在是法人法人发了人，副官副官喝酒转圈，职工们他妈喝西北风还要干活加班，到了年关毛儿也不让沾边。”突见门外闪出脸色青黑的袁中禾，顿时惶恐无地，丢了手中的扑克牌，恭身道：“您---您来了。喂，哥几个，都别玩，是袁局！” 那黑大汉撸净桌上钞票，边揣边往外奔，接连撞歪好几张破桌子，呲牙咧嘴跨出门来，握得袁中禾手生疼，恭敬不迭道：“您日理万机，还惦记着咱们公司，真是那个---勤政爱民的康熙大帝，哎成吉思汗。”别看五大三粗，口才居然不错。那几个赌徒见他独吞赌资，欲待争吵，却惧于袁大局长声威，面色愤愤不平，却哪敢在袁中禾面前放肆，一时气氛陡地静默下来。 袁中禾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在职工心目中有权威，怒色稍解，道：“岳朝方呢，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众人早知他跟岳朝方不睦，听他口气透着不满，都露出同仇敌忾之色，杂乱应着“谁知道”。那黑汉松开手，谄笑道：“经理在干什么，真不知道。咱们是主动值班，破单位，容易出事，要谁谁谁多事，不是又让您闹心么。” 袁中禾盯着黄朝辉，“岳朝方打算怎样解决大伙工资？” 黄朝辉望望那几人，全无方才跋扈之气，装得十分老实，道：“他跟人投资搞房地产，自个儿都忙不过来，哪想到我们虾兵蟹将。哎，小胡，前儿听说要整修街面、疏通下水道，莫非岳经理亲自带人干去了？”转身陪笑道：“这是施工队长胡大虎，市政维修工程都是他负责，应该知道。” 胡大虎冷笑一声，“嘿嘿，谁知道，兴许他一个人在干呢。咱们岳大经理最拿手的，就是修理年轻女人的下水道。” 职工们都哄笑。 黄朝辉斥道：“胡大虎，这是跟谁说话，你小子正经些。” 胡大虎一幅吊儿浪模样，“正经，岳朝方几时正经给咱们发过工资。他在家里数钱，咱们可是连生活费都没有。好多人家要喝药上吊呢。” 司机小田跟上来，看来跟这几人极熟，笑骂道：“袁局这么忙，大双休的，还过来解决问题。胡小猫，你小子可别糊弄领导。”， 胡大虎翕动鼠尾胡子，“嘿嘿，姓岳的做了四五年的经理，啥时亲自干过活，还不都是哥几个卖命。他才没把市政设施放在心上。听说，他家族间一个什么人物，从北京回来，亲自开车去天河机场迎接，同去的还有县办的人。” 这一说，袁中禾怒愤更甚。岳家岭乡出来的人物还会有谁，不就是那个在北京干什么驻京办主任的岳国栋。这老家伙在北京混得转，市里头面人物进京，多是他侍候，在白城口碑极响。如果不是有这么个硬后台，岳朝方何至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脸色越发阴沉，强抑怒气，“那安排谁在负责维修市政设施啊？”黄朝辉乖觉道：“岳经理大概担心咱干不好，从没说过这事儿，也没听说他让谁干。大概还是碍着钱上的事儿。您知道，这几年我们寅吃卯粮，就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也没本事维修市政设施。兴许，他这是找他本家借钱呢。” “屁，听说他想脚底抹油，调到有权有钱的热门单位去。这是专程找他那叔叔给上头说情呢。”那小胡子添油加醋，“真要借钱，人家北京的大官，还少得了这几个小钱么。袁局长，您看，这都年关快到了，咱公司几百号人，年货没闹着一两，工资没落着一文。最惨的都快断炊了。弄不好，大伙年三十夜，到您家要饭叫化呢。” 黄朝辉见袁中禾目中冒火，忙拦住话头，“咱们市政公司是独立核算的法人单位，堂堂正正的国有企业，多少年都是自负盈亏，没有找袁局长闹事的道理。本来，我跟他们几个守着电话，看这几天有没要赶着装修房子、装装水暖、铺铺街道小路的，弄几个钱给施工队的弟兄们补贴补贴。唉怪我没本事，不能给您分忧。袁局长，您别走，咱哥几个请您赏脸，吃餐便饭，我请我姐夫孔方白陪您走两盅。” 袁中禾得他们一唱一和，早已火上浇油，回头就往外走，“你---你们找向正清向副局长，这里是他驻点，大伙没发工资，他也难逃干系。”黄朝辉听出他怨恨向正清，便顺竿子爬，“向局要真管事，咱市政公司早就不是这样了。” 胡大虎没听出话头，和道：“只怪向局老实，降不住姓岳的。” 本来袁中禾对向正清不闻不问市政公司的做法极不满意，现在听基层发泄对向正清不满，更觉该这是敲打向正清的良机，就在车子旁拔通他手机，“老向，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听出他声音，“正帮着老婆搅肉制香肠。您是---打麻将缺角儿吧？” 袁中禾见自己焦头烂额，向正清却悠闲悠哉，满肚皮都是气，看了看黄朝辉一伙，尽量放平音调，“老向，我在市政公司，正在跟职工对话。几百来号人无法过年，要集体上访，你知不知道。你的责任田，你管过没有？”那边向正清陪笑，“岳朝方上面有大牌，我哪指得动。本来通过省建设厅一同学关系，联系了武汉一条小街道改造工程，他却不干，说是咱们自己的市政维修工程，县政府给钱，皇帝女儿不愁嫁。” 袁中禾听出他的愤慨和无奈。 一直以来，市政公司都是靠维护城市公共设施供养着，从什么规划费、建房配套费、房产交易费和市容违章罚没款等五花八门的收费里解决经费。这几年国家出台《行政处罚法》，昏天黑地乱收乱罚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整个城管局财源吃紧，连二三千号人都养不活，哪里有钱给他们。再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来秦大全在世的时候尽揽工程。后来袁中禾当家，修修补补的活儿叫于胖三、袁黑皮这些亲戚揽走了。为这事，向正清顶撞过袁中禾，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副职越优秀越是悲剧，非此道中人不能体会。 向正清不笨，早就建议岳朝方向外发展，跳出白城外包工程。二十一世纪肇始，中国进入飞速发展期，国家建设规模庞大，修桥补路做建筑，随便就能找到机会。偏岳朝方仗着岳国栋撑腰，有恃无恐跟袁中禾顶着耗着，绑住职工手脚。向正清两面不讨好，只得心灰意冷听之任之。这时候找他，也难怪他不冷不热推责任。 二十一 袁中禾气得跟那伙人招呼也不打了，顾自钻进车里。 小田道：“那---咱们中午去哪里？” 时下做领导的，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尤其城管局长这等热门岗位，饭局哪天都应酬不过来。但今天邪门，正中午的，居然没人吃请。 袁中禾深感碰上岳朝方就晦气，决计就算岳国栋说情，也要撤掉岳朝方。百无聊赖之中，忽然记起刘寅。交通局跟城管局份量相等，麻烦也一样多，有共同语言。何况，跟黑皮合伙办采石厂，也得铆住这大客户，袁中禾便拔了刘寅手机。那边很响地打着喷嚏，“革命小酒天天醉，老袁呀，是不是酒桌上正喝花酒潇洒呢？”接着是很响的鼻涕抽动的声音。 袁中禾笑道：“刘大胆，怎地，晚上跟老婆疯闹，从床上掉下来了？这天可够冷的，悠着点啊。噢，跟老婆不会有那激情，嘿，那定是跟情人练床上功夫，小情人不会伺候，把你踢下了肉蒲团。” 那边很难受地吸着鼻涕，好象真有女人娇笑声，“别扯淡。你不知道我老婆最爱多心么。他妈这鬼天气，暖冬，闹感冒。正跑项目的节骨眼儿，他妈的感冒也不认个时候。”又是撸鼻涕的声音，“喂，是不是在清风山庄呀，岳国栋回来，你下面的岳朝方大摆接风宴，本来邀我陪客的。听说关书记都给他小子搬出来了。老兄，这么牛气，他就是个混蛋，你也得客气。忍得一时之怒，免却无妄之灾呀。” 袁中禾恨得牙痒，嘴里却道：“喂，我说，县里几大班子要换届，怎没动静呀，上面也没吹风透信儿？” “你小子，咸吃萝卜操淡心。甭管哪尊神，咱只管烧高香。咦，你小子是不是有小道消息？”现在的官员，包括代表委员什么的，都有套选举程序，走走过场，唬弄选民。虽说选来选去都是早圈定的人。但为防止意外，选了不该选的人，组织部门便提前透风，让民间谣传，搅动马路消息。对官员们来说，及早掌握这些，就能提前人事布局，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刘寅放话试探，袁中禾怎敢妄言，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当主角咱都看戏。哎，老实交代，你他妈是不是去过北京，多大出手？”主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刘有道在中央党校学习，袁中禾生恐刘寅又抢在自己前面朝贡，便旁敲侧击套口风。刘寅干笑，“也就上次看望陈县长的标准。嘿，别提，本待慕名赏赏香山红叶，可北京天气太冷，全谢了，只好去慕田峪长城转了转，上九龙坡时，上面有冰，脚也给崴了。袁大头儿，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 袁中禾心中忌恨更甚，别看刘寅工作没什么起色，论起吃喝玩乐讨好卖乖这套，却叫人叹为观止，在白城官场一向游刃有余。市井坊间，绯闻、负面消息满天飞。早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了不少提案议案什么的。换了别人，早如坐针毡。偏刘寅别辟蹊径，讨好几大巨头，照旧稳如磐石。 关天成不爱钱，却酷爱摄影集邮。刘寅便投其所好，趁到日本考察游玩，带回日本CANON公司全球最新款集摄影摄像录音功能于一体的多媒体摄录机，等离子超薄型的，看着就惹眼，不由关书记不笑纳。他还着人从北京西四胡同邮票大世界搜购了几种“孤票”，关书记也如获至宝。 至于陈致中，一向跟他有共同语言。 命运就掌握在这几个关键人物手上，民意如何不要紧，要紧的是让这些关键人物放心。任你大雨倾盆，只要上面有伞罩着，又其奈我何。关书记走了陈书记来，背靠哪棵大树都好乘凉。可政坛多变数，就怕从外地空降个什么人，一时不明底细，急切间就难依靠了。 见袁中禾口气暧昧，滑溜如刘寅也暗自紧张，嘟哝道：“啊嚏，这天儿，不知怎么变，真他妈无所适从---” 袁中禾察觉他心中不安，找到心里平衡，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好好看住你那小情人，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那边刘寅听他话里有话，越发紧张，鼻子也不抽动了，“喂，哥们哥们，我说你他妈也别陪那什么岳主任了，快来武汉白玫瑰大酒店，咱陪陈县长，未来的陈书记，比什么都要紧。” 想到不经意间，让刘寅提心吊胆，袁中禾有点暗自得意，可一想狗日的岳朝方接客接得邪乎，就怒从心头起，思谋着报复，便道：“我他妈可没你小子会紧贴领导。趁你单独跟陈县长一起，好好大献殷勤吧。啥时回来，咱邀上金正和、王本有，还有高杰生，切磋切磋。只有柯运来这小子，销声匿迹，大概又给风流娘们黏乎上了。” 刘寅哑着嗓子失笑，“别说那小子，洋相出得大。他不是爱洗头桑拿足浴什么的吗，跟一个美容店的漂亮小老板挂上了，那浪荡货嫌他头上没毛，说是刚从美国引进了高科技全息生物植毛技术，可以免费替他服务。这小子整个系在那朵野花上，焉能不信，特慷慨，甩了三十万治了半年。嘿，你说怎样？” 袁中禾道：“难道濯濯荒岗变成了莽莽丛林？” 刘寅笑得直抽鼻孔，“这小子色迷心窍，上了大当，赔了夫人又折兵，头上没长毛，倒把原有的几根毛全植没了。他一时着恼，把那小骚货相也破了。” 袁中禾听来了劲，“你是说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抓了他？” “哪能呢，人家毕竟不是我们这等野狐禅，那是县委门下出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再说，金局长是道上老友，怎会跟他玩真的。”刘寅撸了把鼻涕，“老柯不过赔了二十万青春损失费，又送她到韩国整容。听说那小骚货因祸得福，整成时尚美女金喜善的再版。这不，两人又他妈破镜重圆，整天如胶似漆缠得紧呢。听柯运来意思，说是给这骚货换了形象，只当是又玩了个靓妞。反正他是大财神，用不着自己掏钱，不玩白不玩。” “过瘾，挺提神的。老刘呀，办完事快回吧，我叫黑皮好好安排，在城东的新世界乐园聚聚。你把柯运来的风流韵事细细道来，我他妈让文化局的老杜编个电视剧。”袁中禾兴致正高，那边手机里有年轻女子的娇嗲声，刘寅好象在极力应付，急急道：“今儿事情太多，再聊吧。” 打完手机，袁中禾思谋着如何压压岳朝方气焰。 小田出主意，“何铁手那里最近整治乱搭乱盖乱堆乱放那些违章案件，罚款罚得凶，搂了不少钱，要不，到他那里转转。”何铁手是城管收费大队长何平的外号，罚钱整人有一套，是袁中禾得力亲信。平日没事，常到那里，邀上两三体己喝酒打牌取乐。谁知小田这回没猜对他心思。岳朝方请客，刻意排开他，这事深深刺激了他。他铁了心，要找个理由到清风山庄请客，而且显出自己份量，让那小子晓得马王爷轻重。何铁手请客当然不在话下，份量却是轻了。 小田哪懂他心思，道：“那我让马小悦安排个清静位子，炒上几个您爱吃的小菜，安安静静吃个便饭。” 袁中禾沉声道：“不，到清风山庄。” 他拔着手机，想把金正和、高杰生还有柯运来几个邀来。哪知天下事儿就是个“巧”字，手机没拔出去，倒有人拔进来，正是清风山庄老总孔方白，“袁头儿呀，听说你心情不大好哇，到兄弟这儿散散心如何。哎，顺便看看碧水湖台美农业高科技园区的开发场面嘛，这可是你的政绩。什么，你不来，还在为挨关天成批评恨我呢？” “喂，大表哥，我把你扶上金銮殿，你得给我争口气呀。都什么时候。还吃姓岳的瘪子，兄弟我替你窝囊呀。”手机里换了声音，“怎听说被小角色整成丧家犬呀。人家是虎落平阳遭犬欺，你是虎踞山寨怕恶犬，连这小鱼小虾都收拾不了，你这局长甘脆别干。你可不能阿斗再世，懒泥巴扶不上墙呀！”却是丘钟胜烟酒过度的沙哑声音，“过来吧，弟兄们既扶你上马，就不会让你任人欺凌。别怕那姓岳的，什么鸟主任，不就是在北京侍候头面人物嘛。不到北京你是不知道官小，连外三环的环卫所长都是处级---什么，我开玩笑，我他妈才不是开玩笑。那些犯了事的司级部级干部，还不如扫大街的。上次我去奥运村，遇到一的哥，还是下面哪一县犯事刚出来的副县长呢。北京一砖头掉下能砸好几个处长。岳国栋算什么，不过就是在县太爷们去北京的时候侍候得周到，岳朝方也就趁这面子闹了个破经理。他小子蹦不了几日，岳国栋这是最后的还乡。老小子要退二线了，临别回来捞一把，就这么个意思。” 孔方白操着京腔接下来，“我安排比听风轩更妙的位子，让庄老一起共进午餐，替你挽回面子。关书记已定好过来敬酒。跟手下赌气，显得没份量。有兄弟在，摆不平谁呀，夹也把丫挺的夹扁了。”（待续） 北方朔：湖北籍作家，其长篇小说小城春秋系列之一 《欲网》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有意出版小城春秋系列之二《迷城》或改编影视剧者请与湖北省安陆市文联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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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修改于 2009-08-1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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